瞬便坐直身子。
他显然是被那一声震怒惊醒,眉头紧蹙,神色间还带着馀醉与剧痛,但眼底已是清明,第一眼便望见——矮榻上皇帝怒喝,旭王跌落在地,神色苍白。
他眸光飞快扫视四周,视线掠过翻倒的酒案、打碎的玉筷、洒落的膳食。
「混賑!」皇帝低吼出声,眸中怒火熊燃。
他猛地一拧眉,捏住眉心,像是忍着什么强烈的不适。
过了一瞬,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,脸色骤然铁青,目光陡地一凛,冷冷转向旭王。
「旭王。」
声音低沉而紧绷,如铁丝在牙缝中绞动。
「你可知道,自己昨夜……说了什么?」
旭王尚未完全回神,被这一句驀然质问,整个人一愣,睁圆了眼:「臣弟……说了什么?」
湘阳王闻言,浑身剧震,胸中闷声炸响。
他也想起了。
昨夜醉意朦胧,皇兄忽而低声吐露为君之难,旭王一脸天真笑言:
——「若真那么苦,让臣弟替皇兄当吧!」
湘阳王唇角骤紧,立刻起身,几步走到旭王身侧,一手将他从半跪拉至正跪,动作极快,力道极重,几乎是摁着他压下去。
旭王一脸懵懂,嘴唇微动:「臣弟……」
「闭嘴!」湘阳王冷喝出声,声线因酒气尚低哑。
他旋即也在旁跪下,神色肃然,拱手沉声道:
「旭王年幼口无遮拦,昨夜失言,是臣弟教导无方,责无旁贷。」
「请皇兄恕罪。」
殿中静得骇人。
旭王跪得僵硬,脸上满是惊惶不安。
皇帝则冷冷看着他们,没有立刻说话。片刻,他才开口,一字一顿:
「……你可知,那『让位』二字,是何罪名?」
旭王脸色刷地一白,唇瓣哆嗦,不敢回话。
湘阳王低头伏地,语气越发沉稳:
「皇兄明察,旭王绝无此心。昨夜醉语,实非妄念。」
说罢,他一手侧抬,反掌扣住旭王肩头,动作不大,力道却沉。
旭王浑身一颤,像是终于回过神来,懵懵地顺着兄长之势,双手撑地,额头伏下。
「臣弟知错!」
皇帝看着跪伏在地的两人,眉心紧锁,手已抵上额角,像是剧痛难忍。
他侧过头去,闭了闭眼,神色阴沉,终从齿缝中挤出一句:
「……旭王即日起,软禁旭王府。」
旭王脸色骤变,欲言又止,却被湘阳王用力压住肩膀,只能将头埋得更低。
皇帝转头将目光落在湘阳王身上。
「湘阳王,你也回府去。」
数日后,湘阳王府.清风堂。
湘阳王独坐堂中,案上炭炉微温。
他眼神沉静,落在庭中摇曳的竹影上,眉间却始终舒展不起来。
那日出宫前,他悄悄让小太监给太后传个话。
他深知,皇兄并非薄情之人。可他也明白,帝王的尊严,从来不容挑战。那夜叁人丧礼仪、乱礼法,君臣之线荡然无存。
皇兄的脸面,搁在哪里?可若由太后出面,便能给皇兄一个台阶下。此事从「皇帝让步」变成「孝道使然,从轻发落」,里外都说得通。
最后,皇兄以「言语失当,行止无度」为名,罚旭王赴凉州行台,巡边叁月。叁月期满,视其悔改而定留京与否。
旁人看来,这是苦寒放逐;但内里明白的人都知道,这其实是流放之名,回京之实。
这回……有惊无险。
若那一埕酒,真出了什么差错,他与旭王皆万劫不復。
少年时,他与彼时尚是太子的皇兄,情分最篤。
太子登基后,君与臣之间,终隔着一道不可逾的天命之线。
先皇再疼爱他们,也只能以严为教;
太后再心系骨肉,出手时也总以权势为先。
心里纵有情,可那情,似是而非。
可那日永和堂内,叁人醉倒席间,杯盘狼藉、礼数全失之时,无君无臣,无讳无忌。
那样的荒唐与放肆,才让他觉得——自己像个活人。
正出神间,忽听远处传来女子的笑声,驀地打断沉思。
他走至院前,只见漫天雪花纷飞,石阶远处,有两道身影并肩而行。
宋楚楚与江若寧披着厚披风,脚步轻快。
楚楚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,手舞足蹈;若寧一手掩唇,笑得开怀。
忽然间,楚楚拉住她的袖子,轻轻左右摇晃,像是在央求什么。
湘阳王隔着雪影望着,眼底泛起一丝笑意——这楚楚,讨宠竟讨到若寧那里去了?
只见若寧颇为坚定地摇头,转身继续往前走。楚楚扁了扁嘴,竟忽地弯腰捡起一团雪球,往江若寧背后扔去!
雪球「啪」地一声正中目标,江若寧